二分之一的眼泪
“你是谁?”
“你妈让我来照顾你的。”
稀稀拉拉的几滴雨落在房沿上,扰得人耳根子乱。
孙宸宇抹了一把鼻梁上的血,看着面前淋得湿漉漉的人。
他的脸颊上还有些泪痕,只不过只有一只眼睛底下有,停留在眼皮下的乌青里,看起来很诡异。
“我妈呢?”
“死了。”
孙权拾起地上的酒瓶。
“以后我来照顾你。”
孙宸宇的16岁是跟陌生人一起过的。
他叫孙权,是个高中的老师。
孙宸宇笑,在这个破区里,这所高中跟个摆设一样。
按照孙宸宇的话来讲,红灯区的这所破中学顶多就是几个读四本的,其他的读个专科都要谢天谢地了。
“叫你哥来领你。”
孙宸宇看着面前这个笑得贱兮兮的人。
“贱种,你妈是卖的,你哥也是卖的,你以后也是出去卖的。”
孙宸宇一拳打在他本就乌青发紫的眼眶里。
随后两个人就扭打在了一起。
老师上前把他们两个拉开,反倒听到孙宸宇骂着。
“是,我是卖的,不是卖的怎么弄出了你个贱玩意儿。”
孙权敲了敲门。
“哥。”
孙宸宇埋头把颈后的巴掌印给他看。
“王老师,王老师,这个你要给我做主啊,这个男娃娃上来就把我们家儿子打了几拳,这该哪个整哦?我们家儿子是要读书挣大钱的,今天刚刚考完试,啷个就遭打了哦,我命苦啊......”
旁边本沉默的老师出声打断了撒泼的妇人。
“孙老师,你弟弟是在散学聚会上打的人,这个我教育不了。”
“好,我回去会好好说的。”
孙权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,细细的看着刚刚还在撒泼的妇人。
厚厚的化妆品努力地遮盖着那些淤青,有些脱妆的眼妆在她脸上显得格外油腻。
他没说话,只是在电脑上翻找着那些监控。
“你儿子先动的手。”
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孩抿着唇,躲避着孙权的视线。
“王老师,没什么我先带我弟弟回去了哈?”
“好好,孙老师你忙,你忙......”
一路上孙权拿着他被弄脏的衣物沉默着,不肯再说些什么。
“宸宇?”
孙宸宇感受到他的掌心被捏了捏。
“哥,咋啦?”
“你想你妈吗?”
“不想了,早就不想了......”
孙宸宇埋头去踢水泥路上的小石子。
石子搓过粗糙的水泥地撞上路边的铁皮桶,听得他牙根酸酸的。
孙权在路灯下看着他。
鼻梁因为眼镜框压得有些难受。
孙宸宇的妈妈是死在红灯区里的。
她说,孙宸宇要读书,要离开红灯区,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,就像她曾经帮过的一个男孩一样。
他是个有些口吃的人,闷闷的,初次走到红灯区还吓得她有些心神不宁。
“我们不招待学生崽。”
“我......我不是......我,我是想,想问你们......还,还收人吗?”
她几句话就把他撵走了,可过了许久又把他叫了回来。
“我们发廊还缺个打杂的,你要来就来吧。”
于是孙权有了一份工作。
她出事那天孙权正拿到师范的毕业证。
孙权记得那个是很闷的阴天,那个嫖客不由分说的拽着她的长发拖出了门外,嘴里还口口声声的喊着,
“就是这个贱货把艾滋传给我的。”
可孙权前两天才看到他搂着几个打扮得妖艳的男女昌从酒店里出来。
孙权想上去拦他,又被挤过来看热闹的人流往外推开了。
这区的治安都不想牵扯上这种事,最后还是草草结案了。
他想,
我永远都不忘记她被拽着往地面上撞击的场景。
“哥,回去吧。”
孙宸宇看到他在哭。
但是还是只有一只眼睛流着眼泪,看起来还是那么奇怪。
“我以后我不闯祸了。”
18岁的孙宸宇熟练的在他旁边牵着他往红灯区深处的房子里走。
周围还有女人和男人混在一起的谩骂声。
学校本来给他分配了房子,可孙宸宇不想住那里。
“没人住的话这片要被强占,我可不想看到些奇奇怪怪的男男女女在这里卖。”
孙权知道他是舍不得这块地上的回忆。
他在餐桌上研究着报志愿的事,尽管大多数都是无用功。
有些味道传到他脑子里,勾着他去看。
孙宸宇靠在孙权肩膀上看他炒菜。
“好清淡。”
“将就着吃。”
一缕碎发被孙宸宇挽到他耳后。
“明天我们离开这里吧。”
孙宸宇嘴里还含着饭粒,机械地往下咽着。
“去哪儿?”
他盯着孙权鼻梁上的痣看了良久,才怔怔的开口:
“青岛,我们回青岛,把我妈的骨灰埋进她的故土里。”
“好,好。”
孙权又在落泪了。
一提到他妈妈孙权就想哭。
“哥,你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睛流泪?”
“因为月亮只有一面对着地球。”
他们都默契的不再说话了。
孙权摸了摸眼下的那块地方——被切掉的泪腺还是空空的。
“那我们就偏离轨道吧。”
毫无逻辑的话重重的砸在饭桌上,随后又像炸开一样,引得他们发笑。
“吃饭完我们就走,什么都不带,什么都不留下。”
他们在笑,毫无章法的笑,就像疯狂的电影情节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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